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二十六回 草木連天人骨白 關山滿眼夕陽紅 (2)

關燈
談吐高出百倍,年紀又比自己大得多。武功如何雖不知道,看來就算高不上十倍,七八倍總是有的。阿珂對他十分傾心,就是瞎子也瞧得出來。倘若師父知道自己跟鄭公子爭奪阿珂,不用鄭公子下令,只怕先一掌將自己打死了。師太又讚他是忠良後代,自己是什麽後代了?只不過是婊子的後代而已。

白衣尼眼望鄭克塽,緩緩問道:“那麽你第一個師父,就是投降滿清韃子的施瑯麽?”鄭克塽道:“是。這人無恥忘義,晚輩早已不認他是師父,他日疆場相見,必當親手殺了他。”言下甚是慷慨激昂。

韋小寶尋思:“原來你的師父投降了朝廷。這個施瑯,下次見到倒要留心。”

鄭克塽又道:“晚輩近十年來,一直跟馮師父學藝,他是昆侖派的第一高手,外號叫做‘一劍無血’,師太想必知道他的名字。”白衣尼道:“嗯,那是馮錫範馮師傅,只不知他這外號的來歷。”鄭克塽道:“馮師父劍法固然極高,氣功尤其出神入化。他用利劍的劍尖點人死穴,遭殺的人皮膚不傷,決不見血。”

白衣尼“哦”的一聲,道:“氣功練到這般由利返鈍的境界,當世也沒幾人。馮師傅他有多大年紀了?”鄭克塽十分得意,道:“今年冬天,晚輩就要給師父辦五十壽筵。”白衣尼點了點頭,道:“還不過五十歲,內力已如此精純,很難得了。”頓了一頓,又道:“你帶的那些隨從,武功都還過得去吧?”鄭克塽道:“師太放心,那都是晚輩王府中精選的高手衛士。”

韋小寶忽道:“師太,天下的高手怎地這麽多啊?這位鄭公子的第一個師父是武夷派高手,第二個師父是福建少林派高手,第三個師父是昆侖派高手,所帶的隨從又個個是高手,想來他自己也必是高手了。”

鄭克塽聽他出言尖刻,登時大怒,只不知這孩童的來歷,但見他和白衣尼、阿珂同坐一車,想必跟她們極有淵源,當下強自忍耐。

阿珂道:“常言道,明師必出高徒,鄭公子由三位名師調教出來,武功自然了得。”韋小寶道:“姑娘說得甚是。我沒見識過鄭公子的武功,因此隨口問問。姑娘和鄭公子相比,不知哪一位的武功強些?”阿珂向鄭克塽瞧了一眼,道:“自然是他比我強得多。”鄭克塽一笑,說道:“姑娘太謙了。”韋小寶點頭道:“原來如此。你說明師必出高徒,原來你武功不高,只因為你師父是低手、是暗師,遠不及鄭公子的三位高手明師。”

說到言辭便給,阿珂如何是韋小寶的對手,只一句便給他捉住了把柄。阿珂一張小臉漲得通紅,忙道:“我……我幾時說過師父是低手、是暗師了?你自己在這裏胡說八道。”

白衣尼微微一笑,道:“阿珂,你跟小寶鬥嘴,是鬥不過的。咱們走吧。”

大車放下帷幕。一行車馬折向西行。鄭克塽騎馬隨在大車之側。

白衣尼低聲問阿珂道:“這個鄭公子,你怎麽相識的?”阿珂臉一紅,道:“我和師姊在河南開封府見到他的。那時候我們……我們穿了男裝,他以為我們是男人,在酒樓上過來請我們喝酒。”白衣尼道:“你們膽子可不小哇,兩個大姑娘家,到酒樓上去喝酒。”阿珂低下頭去,道:“也不是真的喝酒,裝模作樣,好玩兒的。”

韋小寶道:“阿珂姑娘,你相貌這樣美,就算穿了男裝,人人一看,都知道你是個美貌姑娘。這鄭公子哪,我瞧是不懷好意。”阿珂怒道:“你才不懷好意!我們扮了男人,他一點都認不出來。後來師姊跟他說了,他還連聲道歉呢。人家是彬彬有禮的君子,哪像你……”

一行人中午時分到了豐爾莊,那是冀西的一個大鎮。眾人到一家飯店中打尖。

韋小寶下得車來,但見那鄭克塽長身玉立,氣宇軒昂,至少要高出自己一個半頭,不由得更覺自慚形穢,又見他衣飾華貴,腰間所懸佩劍的劍鞘上鑲了珠玉寶石,燦然生光。他手下二十餘名隨從,有的身材魁梧,有的精悍挺拔,身負刀劍,個個神氣十足。

來到飯店,阿珂扶著白衣尼在桌邊坐下,她和鄭克塽便打橫相陪。韋小寶正要在白衣尼對面坐下,阿珂向他白了一眼,道:“那邊座位很多,你別坐在這裏行不行?我見到了你吃不下飯。”韋小寶大怒,一張臉登時漲得通紅,心道:“這位鄭公子陪著你,你就多吃幾碗飯,他媽的,脹死了你這小娘皮。”白衣尼道:“阿珂,你怎地對小寶如此無禮?”阿珂道:“他是個無惡不作的壞人。師父吩咐不許殺他,否則……”說著向韋小寶狠狠橫了一眼。

韋小寶心中氣苦,自行走到廳角的一張桌旁坐下,心想:“你是一心一意,要嫁這他媽的臭賊鄭公子做老婆了,我韋小寶豈肯輕易罷休?你想殺我,可沒那麽容易。待老子用個計策,先殺了你心目中的老公,叫你還沒嫁成,先做了寡婦,終究還是非嫁老子不可。老子不算你是寡婦改嫁,便宜了你這小娘皮!”

飯店中夥計送上飯菜,鄭家眾伴當立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。韋小寶拿了七八個饅頭,去給縛在大車中的呼巴音吃了,只覺這呼巴音比之鄭家那些人倒還更可親些。他回入座位,隔著幾張桌子瞧去,見阿珂容光煥發,和鄭克塽言笑晏晏,神情親密,韋小寶氣得幾乎難以下咽,尋思:“要害死這鄭公子,倒不容易,可不能讓人瞧出半點痕跡,否則阿珂如知是我害的,定要謀殺親夫,為奸夫報仇。”

忽聽得一陣馬蹄聲響,幾個人乘馬沖進鎮來,下馬入店,卻是七個喇嘛。韋小寶的心怦怦亂跳,但又有些幸災樂禍,心想:“這鄭公子剛才胡吹大氣,什麽跟三個高手師父學了武功。且讓你們打場大架,老子袖手旁觀,倒是妙極!”

那七名喇嘛一見白衣尼,登時臉色大變,咕嚕咕嚕說起話來。其中一名身材高瘦的喇嘛吩咐了幾句,七人在門口一張桌邊坐下,叫了飯菜。各人目不轉睛地瞧著白衣尼,神色甚是憤怒。白衣尼只作不見,自管自地緩緩吃飯,過了一會,一名喇嘛站起身來,走到白衣尼桌前,大聲道:“兀那尼姑,我們的幾個同伴,都是你害死的麽?”

鄭克塽站起身來,朗聲道:“你們幹什麽的?在這裏大呼小叫,如此無禮?”

那喇嘛怒道:“你是什麽東西?我們自跟這尼姑說話,關你什麽事?滾開!”

只聽得呼呼幾聲,鄭克塽手下四名伴當躍了過來,齊向那喇嘛抓去。那喇嘛右手一格,擋開了兩人,飛出一腿,將一名伴當踢得向飯店外摔了出去,跟著迎面一拳,正中另一名伴當的鼻梁,將他打得暈倒在地。

其餘眾伴當大叫:“並肩子上啊!”抽出兵刃,向那喇嘛殺去。那邊五名喇嘛也各抽戒刀,殺將過來,只那高瘦喇嘛坐著不動。頃刻之間,飯堂中乒乒乓乓,打得十分熱鬧。店夥和吃飯的閑人見有人打大架,紛向店外逃出。鄭克塽和阿珂都拔出長劍,守在白衣尼身前。店堂中碗盞紛飛,桌椅亂擲,每一名喇嘛都抵擋四五名鄭府伴當。

忽聽得呼的一聲響,一柄單刀向上飛去,砍在屋梁之上,韋小寶擡頭看去,白光閃動,又有兩把刀飛了上來,砍在梁上。跟著又有三四柄長劍飛上,幾名鄭府伴當連聲驚呼,空手躍開,呼呼聲接連不斷,一柄柄兵刃向上飛去,都釘在橫梁或椽子之上,再不落下。有些鋼鞭、鐵鐧等沈重兵器,卻穿破了屋頂,掉上瓦面。

不到半炷香時分,鄭府二十餘名伴當手中都沒了兵刃。韋小寶又驚又喜,歡喜卻比驚訝更多了幾分。

幾名喇嘛紛紛喝道:“快跪下投降,遲得一步,把你們腦袋瓜兒一個個都砍下來。”鄭府眾伴當兵刃雖失,並無怯意,或空手使拳,或提起長凳,又向六喇嘛撲來。

六名喇嘛齊聲吆喝,揮刀擲出,噗的一聲響,六柄戒刀都插在那高瘦喇嘛所坐的桌上,整整齊齊地圍成了一個圓圈,跟著六人躍入人群,但聽得“哎喲”、“啊喲”,呼聲此起彼落,混雜著喀喇、喀喇之聲不絕,片刻之間,二十餘名伴當個個都被折斷了大腿骨,在店堂中摔滿了一地。

韋小寶這時心中害怕已遠遠勝過歡喜之情,只是叫苦,心道:“他們就要去為難師太和我的小美人兒了,那可如何是好?”

六名喇嘛雙手合十,嘰裏咕嚕的似乎念了一會兒經,坐回桌旁,拔下桌上戒刀,掛在身旁。那高瘦喇嘛叫道:“拿酒來,拿飯菜來!”喝了幾聲,店伴遠遠瞧著,哪敢過來?一名喇嘛罵道:“他媽的,不拿酒飯來,咱們放火燒了這家黑店。”掌櫃的一聽要燒店,忙道:“是,是!這就拿酒飯來,快快,快拿酒飯給眾位佛爺。”

韋小寶眼望白衣尼,瞧她有何對策,但見她右手拿著茶杯緩緩啜茶,衣袖紋絲不動,臉上神色漠然。阿珂卻臉色慘白,眼光中滿是懼意。鄭克塽臉上青一陣、白一陣,手按劍柄,手臂不住顫動,一時拿不定主意,不知是否該當上前廝殺。

那高瘦喇嘛一聲冷笑,起身走到鄭克塽面前。鄭克塽向旁躍開,劍尖指著那喇嘛,喝道:“你……你待怎地?”聲音又嘶啞,又發顫。那喇嘛道:“我們只找這尼姑有事,跟旁人不相幹。你是她弟子?”鄭克塽道:“不是。”那喇嘛道:“好!識相的,快快滾吧。”鄭克塽道:“尊駕……尊駕是誰,請留下萬兒來,日後……日後也好……”

那喇嘛仰頭長笑,韋小寶耳中嗡嗡作響,登時頭暈腦漲。阿珂站立不定,坐倒在凳,伏在桌上。那喇嘛笑道:“我法名桑結,是青海活佛座下的大護法。你日後怎麽樣?想來找我報仇是不是?”鄭克塽硬起了頭皮,顫聲道:“正……正是!”

桑結哈哈一笑,左手衣袖往他臉上拂去。鄭克塽舉劍擋架。桑結右手中指彈出,錚的一聲響,長劍飛起,插到屋頂梁上,跟著左手一探,已抓住他後領,將他提了起來,重重往板凳一放,笑道:“坐下吧!”

鄭克塽給他抓住了後頸大椎穴,那是手足三陽督脈之會,登時全身動彈不得。桑結嘿嘿冷笑,回去自己桌旁坐下。

韋小寶心想:“他們在等什麽?怎地不向師太動手?難道還有幫手來麽?”四下張望,飯堂四邊都是磚墻,已不能故技重施,用匕首隔著板壁刺敵,忽地想起大車中那個呼巴音,暗道:“糟糕,他們將呼巴音一救出,立時便知我跟師太是一夥,說不定還會知道那四個喇嘛是我殺的。那時候韋小寶不去陰世跟四個大喇嘛聚聚,只怕也難得很了。最怕他們先將我削成一根人棍,這可是我的法子。”想到即以其人之匕首,還削其人為人棍,不禁全身寒毛直豎,轉頭向桑結瞧去,只見他神情肅然,臉上竟微有惴惴不安之意,登時明白:“是了,他不知師太已負重傷,忌憚師太武功了得,正自拿不定主意,不知如何出手才好。”

這時店夥送上酒菜,一壺酒在每個喇嘛面前斟得半碗,便即空了。一個喇嘛拍桌罵道:“這一點兒酒,給佛爺獨個兒喝也還不夠。”店伴早就全身發抖,更加怕得厲害,轉身又去取酒。

韋小寶靈機一動,跟進廚房。他是個小小孩童,誰也沒加留意。只見那店夥拿了酒提,從壇中提了酒倒入壺中,雙手發顫,只濺得地下、桌上、壇邊、壺旁到處都是酒水。韋小寶取出一錠小銀子,交了給他,說道:“不用怕。這是我的飯錢,多下的是賞錢。我來幫你倒酒。”說著接過了酒提。那店夥大喜過望,想不到世上竟有這樣的好人。韋小寶道:“這些喇嘛兇得很,你去瞧瞧,他們在幹什麽?”店夥應了,到廚房門口向店堂張望。

韋小寶從懷中取出蒙汗藥,打開紙包,盡數撒入酒壺,又倒了幾提酒,用力晃動。那店夥轉身道:“他們在喝酒,沒……沒幹什麽!”韋小寶將酒壺交給他,說道:“快拿去,他們發起脾氣來,別真的把店燒了。”那店夥謝不絕口,雙手捧了酒壺出去,口中兀自喃喃地說:“多謝,多謝,唉,真是好人,菩薩保佑!”

眾喇嘛搶過酒壺,各人斟了半碗,喝道:“不夠,再去打酒。”

韋小寶見七名喇嘛毫不疑心,將碗中藥酒喝得精光,心中大喜,暗道:“臭喇嘛枉自武功高強,連這一點粗淺之極的江湖上道兒也不提防,當真可笑。”

殊不知桑結等一幹人先前眼見五個同門死於非命,其中一人更是為掌力震得全身前後肋骨齊斷,敵人武功之高,世所罕見,桑結自忖若和此人動手,只怕還是輸面居多。在飯店中見白衣尼始終神色自若,的是大高手風範,七人全神貫註,盡在註視她的動靜,又怎會提防一位武功已臻登峰造極之境的大高手,竟會偷偷去使用蒙汗藥這等下三濫勾當?他們口中喝酒,其實全都飲而不知其味,想到五名師兄弟慘死的情狀,心中一直在栗栗自懼。倘若飯店中並無白衣尼安坐座頭,這一壺下了大量蒙汗藥的藥酒飲入口中,未必就察覺不出。

一名胖胖的喇嘛是個好色之徒,見到阿珂容色艷麗,早就想上前摸手摸腳,只是忌憚白衣尼了得,不敢無禮,待得半碗酒一下肚,已自按捺不住,過得片刻,藥性發作,腦中昏昏沈沈,登時什麽都不在乎了,站起身來,笑嘻嘻地道:“小姑娘,有了婆家沒有?”伸出大手,在阿珂臉蛋上摸了一把。

阿珂嚇得全身發抖,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揮刀砍去。那喇嘛伸手抓住她手腕,一扭之下,阿珂手中鋼刀落地。那喇嘛哈哈大笑,將她抱在懷中。阿珂高聲尖叫,拚命掙紮,但那喇嘛一雙粗大的手臂猶如一個大鐵圈相似,將她緊緊箍住,卻哪裏掙紮得脫?

白衣尼本來鎮靜自若,這一來卻也臉上變色,心想:“這些惡喇嘛倘若出手殺了我,倒不打緊,如此當眾無禮,我便立時死了,也不閉眼。”

鄭克塽雙手撐桌,站起身來,叫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那胖大喇嘛左手一拳直挺,砰的一聲,將他打得在地下連翻了兩個筋鬥。

韋小寶見心上人受辱,十分焦急:“怎地蒙汗藥還不發作,難道臭喇嘛另有古怪功夫,不怕迷藥?”眼見那喇嘛伸嘴去阿珂臉上亂吻亂嗅,再也顧不得兇險,袖中暗藏匕首,笑嘻嘻地走過去,笑道:“大和尚,你在幹什麽啊?”右手碰到他左邊背心,手腕一翻,匕首從衣袖中戳了出來,插入那喇嘛心臟,笑道:“大和尚,你在玩什麽把戲?”急速向左閃開,防他反擊。

匕首鋒銳無匹,入肉無聲,刺入時又對準了心臟,這喇嘛心跳立停,就此僵立不動,雙手卻仍抱住了阿珂不放。阿珂不知他已死,嚇得只尖聲大叫。

韋小寶走上前去,扳開那喇嘛的手臂,在他胸口一撞,低聲道:“阿珂,快跟我走。”一手拉著她手,一手扶了白衣尼,向店堂外走出。

那胖大喇嘛一離阿珂的身子,慢慢軟倒。餘下幾名喇嘛大驚,紛紛搶上。韋小寶叫道:“站住!我師父神功奇妙,這喇嘛無禮,已把他治死了。誰要踏上一步,一個個叫他立刻便死。”眾喇嘛一呆之際,砰砰兩聲,兩人摔倒在地,過得一會,又有兩人摔倒。桑結內力深湛,蒙汗藥一時迷他不倒,卻也覺頭腦暈眩,身子搖搖晃晃,腳下飄浮,只道白衣尼真有古怪武功,心慌意亂,神志迷糊,哪想得到是中了蒙汗藥?

阿珂叫道:“鄭公子,快跟我們走。”鄭克塽道:“是。”爬起身來,搶先出外。韋小寶扶了白衣尼出店。桑結追得兩步,身子一晃,摔在一張桌上,喀喇一聲響,登時將桌子壓垮。韋小寶見車夫已不知逃向何處,不及等待,扶著白衣尼上車,見車中那呼巴音赫然在內,生怕桑結等喇嘛追出,見阿珂和鄭克塽都上了車,跳上車夫座位,揚鞭趕車。

一口氣奔出十餘裏,騾子腳程已疲,這才放慢了行走,便在此時,只聽得馬蹄聲隱隱響起,數乘馬追將上來。

鄭克塽道:“唉,可惜沒騎馬,否則我們的駿馬奔跑迅速,惡喇嘛定然追趕不上。”韋小寶道:“師太怎麽能騎馬?我又沒請你上車。”說著口中吆喝,揮鞭趕騾。鄭克塽自知失言,他是王府公子,向來給人奉承慣了的,給搶白了兩句,登時滿臉怒色。

但聽得馬蹄聲越來越近,韋小寶道:“師太,我們下車躲一躲。”一眼望出去,並無房屋,只右首田中有幾個大麥草堆,說道:“好,我們去躲在麥草堆裏。”說著勒定騾子。

鄭克塽怒道:“藏身草堆之中,倘若給人知道了,豈不墮了我延平王府的威風。”韋小寶道:“對!我們三個去躲在草堆裏,請公子繼續趕車急奔,好將追兵引開。”當下扶著白衣尼下車。阿珂一時拿不定主意。白衣尼道:“阿珂,你來!”阿珂向鄭克塽招了招手,道:“你也躲起來吧。”鄭克塽見三人鉆入了麥草堆,略一遲疑,跟著鉆進草堆。

韋小寶忽然想起一事,忙從草堆中鉆出,走進大車,拔出匕首將呼巴音戳死,心念一動,將他右手齊腕割下,又在騾子臀上刺了一刀。騾子吃痛,拉著大車狂奔而去。只聽得追騎漸近,忙又鉆入草堆。

他將匕首插入靴筒,右手拿了那只死人手掌,想去嚇阿珂一嚇,左手摸出去,碰到的是一條辮子,知是鄭克塽,又伸手過去摸索,這次摸到一條纖細柔軟的腰肢,那自是阿珂了,心中大喜,用力捏了幾把,叫道:“鄭公子,你幹什麽摸我屁股?”

鄭克塽道:“我沒有。”韋小寶道:“哼,你以為我是阿珂姑娘,是不是?動手動腳,好生無禮。”鄭克塽罵道:“胡說。”韋小寶左手在阿珂胸口用力一捏,立即縮手,大叫:“餵,鄭公子,你還在多手!”跟著將呼巴音的手掌放在阿珂臉上,來回撫摸,跟著向下去摸她胸脯。

先前他摸阿珂的腰肢和胸口,口中大呼小叫,阿珂還道真是鄭克塽在草堆中趁機無禮,不禁又羞又急,接著又有一只冷冰冰的大手摸到自己臉上,心想韋小寶的手掌決沒這麽大,自是鄭克塽無疑,待要叫嚷,又想給師父和韋小寶聽到了不雅,忙轉頭相避,那只大手又摸到了自己胸口,心想:“這鄭公子如此無賴。”不由得暗暗惱怒,身子向左一讓。

韋小寶反過左手,啪的一聲,重重打了鄭克塽一個耳光,叫道:“阿珂姑娘,打得好,啊喲,鄭公子,你又來摸我,摸錯人了。”鄭克塽只道這一記耳光是阿珂打的,怒道:“是你去摸人,卻害我……害我……”阿珂心想:“這明明是只大手,決不會是小惡人。”韋小寶持著呼巴音的手掌,又去摸阿珂後頸。

便在此時,馬蹄聲奔到了近處。原來桑結見白衣尼等出店,待欲追趕,卻全身無力。他內功深湛,飲了蒙汗藥酒竟不昏倒,提了兩口氣,內息暢通無阻,只頭暈眼花,登時明白,叫道:“取冷水來,快取冷水來!”店夥取了一碗冷水過來,桑結叫道:“倒在我頭上。”那店夥如何敢倒,遲疑不動。桑結還道這迷藥是這家飯店所下,雙手擡不起來,深深吸了口氣,將腦袋往冷水碗撞去,一碗水都潑在他頭上,頭腦略覺清醒,叫道:“冷水,越多越好,快,快!”店夥又去倒了兩碗水,桑結倒在自己頭上,命店夥提了一大桶水來,救醒了眾喇嘛,那胖大喇嘛卻說什麽也不醒。待見他背心有血,檢視傷口,才知已死。六名喇嘛來不及放火燒店,騎上馬匹,大呼追來。

阿珂覺到那大手又摸到頸中,再也忍耐不住,叫道:“不要!”韋小寶反手一掌。鄭克塽身在草堆之中,眼不見物,難以閃避,又吃了一記耳光,叫道:“不是我!”

這兩聲一叫,蹤跡立遭發覺,桑結叫道:“在這裏了!”一名喇嘛躍下馬來,奔到草堆旁,見到鄭克塽一只腳露在外面,抓住他足踝,將他拉出草堆,怕他反擊,隨手一甩,將他摔出數丈之外。

那喇嘛又伸手入草堆掏摸。韋小寶蜷縮成一團,這時草堆已被那喇嘛掀開,但見一只大手伸進來亂抓,情急之下,將呼巴音的手掌塞入他手裏。那喇嘛摸到一只手掌,當即使力向外一拉,只待將這人拉出草堆,跟著也隨手一甩,哪料到這一拉竟拉了個空。

他使勁極大,只拉到一只斷手,登時一跤坐倒。待得看清楚是一只死人手掌時,只覺胸口氣血翻湧,說不出的難受。他所使的這一股力道,本擬從草堆中拉出一個人來,用力甩了出去。鄭克塽有一百二三十斤,那喇嘛預擬第二個人重量相若,這一拉之力少說也有二百餘斤。何況這一次拉到的不是足踝,而是手掌,生怕使力不夠,反給對方拉入草堆,是以使勁更加剛猛。哪知這股大力竟用來拉一只幾兩重的手掌,自是盡數回到了自身,直和受了二百餘斤的掌力重重一擊無異。

韋小寶見他坐倒,大喜之下,將一大捆麥草拋到他臉上,那喇嘛伸手掠開,突然間胸口一痛,身子扭曲了幾下,便即不動了,卻是韋小寶乘著他目光為麥草所遮,急躍上前,挺匕首刺入了他心口。

他剛拔出匕首,只聽得身周有幾人以西藏話大聲呼喝,不禁暗暗叫苦,料想無路可逃,只得將匕首藏入衣袖,慢慢站起身來,一擡頭,便見桑結和餘下四名喇嘛站在麥田之中,離開草堆卻有三丈之遙。

那喇嘛屍首上堆滿了麥桿,如何死法,桑結等並不知情,料想又是白衣尼施展神功,將他擊死,當下都離得遠遠的,不敢過來。桑結叫道:“小尼姑,你連殺我八名師弟,我跟你仇深似海。躲在草堆之中不敢出來,算是什麽英雄?”

韋小寶心道:“怎麽已殺了他八名師弟?”一算果然是八個,其中只一個是白衣尼殺的,眼見桑結說出了這句話後,又向後退了兩步,顯是頗有懼意,忍不住大聲道:“我師父武功出神入化,天下更沒第二個比得上,不過她老人家慈悲為懷,有好生之德,不想再殺人了。你們五個喇嘛,她老人家說饒了性命,快快給我去吧。”

桑結道:“哪有這麽容易?小尼姑,你把那部《四十二章經》乖乖地交出來,佛爺放你們走路。否則便逃到天涯海角,佛爺也決不罷休。”韋小寶道:“你們要《四十二章經》?這經書到處寺廟裏都有,有什麽稀罕?”桑結道:“我們便是要小尼姑身上的那一部。”

韋小寶一指鄭克塽,道:“這一部經書,我師父早就送了給他,你們問他要便是。”這時鄭克塽剛從地下爬起,還沒站穩,一名喇嘛撲過去抓住他雙臂,另一名喇嘛便扯他衣衫,嗤嗤聲響,外衫內衣立時撕破,衣袋中的金銀珠寶掉了一地,卻哪裏有什麽經書?韋小寶叫道:“鄭公子,你這部經書藏到哪裏去啦?跟他們說了吧,那又不是什麽貴重東西。”

鄭克塽怒極,大聲道:“我沒有!”一名喇嘛啪的一掌,打得他險些暈去,喝道:“你說不說?”跟著又是一掌。韋小寶見他兩邊臉頰登時腫起,心中說不出的痛快,叫道:“鄭公子,你帶這幾位佛爺去拿經書吧。我見你在那邊客店中地下挖洞,是不是埋藏經書?”

桑結喜道:“是了,小孩子說的,必是真話,押他回店去取。”那喇嘛應道:“是!”又打了鄭克塽一個耳光。

阿珂再也忍耐不住,從草堆中鉆出,叫道:“這小孩子專門說謊,你們別信他的。這位鄭公子從沒見過什麽經書。”

韋小寶回頭低聲道:“我是要救師太和你,讓鄭公子引開他們。”阿珂道:“我不要你救。你冤枉鄭公子,要害得他送了性命。”韋小寶道:“師太和你的性命,比鄭公子要緊萬倍。”

桑結向抓住鄭克塽的喇嘛叫道:“別打死了他。”轉頭道:“小尼姑,你出來,還有兩個娃娃,跟我們一起去取經書。”

阿珂怒道:“你自己怕死,卻說救師父。你有種,就去跟這些喇嘛打上一架。”韋小寶心頭熱血上湧,心想:“你這樣瞧不起我,我就給這些惡喇嘛打死了,又算得了什麽?”說道:“打就打。我死了也沒什麽,只是救不了你和師太。倘若我贏了呢?”阿珂道:“哼,你轉世投胎,也贏不了。你打得贏一個喇嘛,我永遠服了你。”

韋小寶道:“什麽打得贏一個?我不是已殺了七個喇嘛?”阿珂道:“你使鬼計殺的,那不算。”韋小寶道:“我打贏一個喇嘛,你就嫁給我做老婆。”阿珂怒道:“胡說!你是小和尚,又是小太監,怎麽……怎麽……”韋小寶道:“小和尚可以還俗,小太監可以不做太監,總而言之,我非娶你做老婆不可。”阿珂急道:“師父,你聽,在這當口,他還在不幹不凈地瞎說。”

白衣尼嘆了口氣,心想當真形勢危急,只好自絕經脈而死,免得受喇嘛的淩辱,低聲道:“小寶,你伸手到草堆中來。”

韋小寶道:“是。”左手反手伸入草堆,只覺手掌中多了一個小紙包,聽得白衣尼低聲道:“這是經書中所藏的地圖,你不必管我,自行逃命。將來如能得到另外七部經書,我大漢山河說不定便有光覆之望。那可比我一人的生命要緊得多了。”

韋小寶見她對自己如此看重,這件要物不交給徒兒,反交給自己,登時精神一振,突然心中有了主意,當下不及細想,便大聲道:“我師父是當世高人,不願跟你們動手。你們派一人出來,先跟我比劃比劃,倘若打得贏我,我師姊才會出手。哼,哼!料你們也不敢,識相的,還是快快夾了尾巴逃走吧。”說著將那紙包揣入懷中。

五名喇嘛縱聲大笑。他們對白衣尼雖頗為忌憚,對這小孩子卻哪裏放在心上?一名喇嘛笑道:“我只須一掌,便打得你翻出十七八個筋鬥,比劃個屁!”

韋小寶踏上一步,朗聲道:“好,就是你跟我來比。”回頭向阿珂道:“我打贏之後,你就是我老婆了,可不能抵賴。”阿珂道:“你打不贏的,說什麽也不會贏。”韋小寶道:“一夫拚命,萬夫莫當。為了要娶你做老婆,只好拚命了。”

那喇嘛走上幾步,笑道:“你真的要跟我比?”

韋小寶大聲道:“那還有假的?咱二人一對一地比,你放心,我師父決不出手。你那四個師兄弟,會不會幫你?”

桑結哈哈大笑,說道:“我們自然不幫。”韋小寶道:“倘若我一拳打死了他,你們是否一擁而上,想倚多為勝?咱們話說在前頭,倘若你們一起來,我可敵不過,我師父也只好出手了。”桑結也真怕白衣尼出手,心想幾名師弟都死得不明不白,不知這尼姑使的是什麽武功,讓一名師弟先和這小孩單打獨鬥,看明白這尼姑的武功家數,當可大大有利,便道:“你們二人單打獨鬥便是,雙方誰也不許相幫。”韋小寶道:“有人幫了,便是烏龜兒子王八蛋。”桑結道:“不錯。有人想幫,便是烏龜女兒王八蛋。”

桑結武功既高,又十分機靈,眼見白衣尼和阿珂都是女子,是以將“烏龜兒子王八蛋”說成了“烏龜女兒王八蛋”,以免對方反正做不成烏龜兒子,就此出手相助。韋小寶笑道:“很好,你大喇嘛非常精明,在下佩服之至。”桑結道:“你再走上幾步。”他見韋小寶距草堆仍近,生怕白衣尼貼住他背心,暗傳功力,師弟便抵敵不住。

韋小寶道:“贏要贏得光彩,輸要輸得漂亮,豈有作弊之理?”白衣尼低聲道:“小寶,你贏不了的,假意比武,快搶了馬逃走吧。”韋小寶道:“是。”走上三步,距草堆已有丈許。桑結見白衣尼再也沒法暗中相助,便點了點頭。

那喇嘛也走上數步,和他相對而立,笑問:“怎樣比法?”

韋小寶道:“文比也可以,武比也可以。”那喇嘛笑道:“文比是怎樣?武比又是怎樣?”韋小寶道:“文比是我打你一拳,你又打我一拳。我再打你一拳,你又打我一拳。打上七八十拳,直到有人跌倒為止。你打我的時候,我不能躲閃退讓,也不能出手招架,只能直挺挺地站著,運起內功,硬受你一拳。我打你的時候,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